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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2章父與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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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2章 父與子

姑且不論小皇子剛剛滿月,沈明瑜感官殘缺,本就不受寵愛。加上王昭儀刺殺天子的罪行,縱使沈明瑜有萬般長處,在群臣看來,也難以爭奪儲君之位。

畢竟沈舒陽尚未衰老。卞家女貴為皇後,又有卞氏做靠山,她的皇兒,極有可能成為下任君主。

只要……宮中再無受寵嬪妃誕下皇子。

因此,下毒暗害沈明瑜,並非明智之舉。

當然,卞文修有足夠的理由這麽做。

沈明瑜的先生,是薛相。這些年來,沈明瑜一直由薛相親自教導,其才華謀略,絕非常人可比。薛相與太尉是死對頭,若沈明瑜繼承帝位,朝堂局勢恐怕會天翻地覆。

沒人不相信,薛景寒會扶植沈明瑜成為儲君。

卞文修想除掉沈明瑜,合情合理。如今事情暴露,端看沈舒陽如何處置。

酒宴散席之後,朝臣們退到殿外,久久不願離去。他們等著卞文修出來,然而一刻過去,兩刻過去,殿後始終沒有動靜。

薛景寒借著酒醉困乏的理由,早早走人。他似乎並不關心這件事,又或者,對結果早有預料。

蘇戚在瑤光臺西南角的偏殿裏休息。脫了鞋履,躺在軟榻上,腰間蓋著薄薄一條毯子。她睡了沒多久,有人推門進來,替她扯開毯子,蓋住裸露的腳背。

蘇戚睜眼,毫不意外地看到薛景寒的臉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

“我也學你偷懶。”薛景寒笑了笑,坐下來揉捏眉心。“他們太吵,吵得人心煩。知道你在這邊,我就過來躲躲。”

蘇戚睜著眼睛緩了會兒神,問道:“莫非出事了?我見廷尉帶人進殿。”

“還是明瑜中毒那件事。掖庭令授意宮裏宦官對飯菜動手腳,而掖庭署素來與太尉交好,最終查到卞文修身上。”薛景寒大致把案件說了一通,“如今證據確鑿,卞文修下毒暗害明瑜,是不爭的事實。”

蘇戚坐起身來。

“不像太尉的作風啊。”她思索著,見薛景寒神情淡然,驀地意識到什麽。“你嫁禍他?莫非沈明瑜中毒也是你……”

“我沒害明瑜。”薛景寒否決她的猜想,不免有些好笑,“戚戚,我為何要做這等損人不利己之事?”

蘇戚:“也是。我睡蒙了。”

薛相雖然冷漠,但行事向來冷靜周密。

“給明瑜飯菜裏下毒的,是後宮一位姓陳的美人。原本想借此討好卞皇後,沒想到明瑜當天脾胃不適,飯菜未曾多吃,僥幸逃過一劫。陳美人害怕事情暴露,於是尋求皇後庇佑。未果,她威脅皇後,若查到自己身上,便指認皇後為幕後兇手。”他不緊不慢地解釋著,“陳美人與卞皇後關系親密,常以姐妹相稱。卞皇後為了自保,只能聯系掖庭署,壓下此事。”

蘇戚接話:“但你知曉了內情,所以禍水東引,把嫌疑推到了掖庭署和卞文修身上。”

薛景寒沒有否認。

“卞文修無法自證清白,而且,為了讓卞皇後和沈舒陽不生嫌隙,他也不能自證清白。”

“這樁案子,關鍵在於陳美人。如果她吐露實情,皇後和太尉便能洗清嫌疑。”蘇戚看他,“我就不問你怎麽偽造罪證的了,陳美人那邊,你不擔心?”

薛景寒意有所指:“陳美人有個女兒。三公主,沈碧凝。”

蘇戚沒明白。

“這位公主,是陳美人與貼身太監私通所生。”薛景寒眼底湧現淡淡譏嘲,“沈舒陽對此事毫不知情。”

“太監?”

“假太監。凈身不夠徹底,瞞過了後宮的人。”

蘇戚恍然大悟:“你捏住了陳美人的把柄,所以她不敢說話。”

薛景寒點頭。

他沒講明,這個假太監多年前卷了陳美人的錢財,假作身患惡疾,順利被驅趕出宮。不料被他捉住,至今關在暗無天日的囚牢裏。

當薛景寒托人把太監的信物帶給陳美人時,她悲喜交加痛哭流涕,只顧歡喜情郎依舊存活於世,毫不計較這太監卷錢詐病的卑劣行徑。

癡情至此,幾近愚蠢。

陳美人不知道薛景寒抓了自己的情郎。

她只曉得,太監如今落在別人手裏。按照約定,如果自己對明瑜中毒之事緘口不言,就能保住他的性命。

保住三公主的親生父親。

“知道我現在心裏怎麽想嗎?”蘇戚對薛景寒說,“皇宮裏,一定有你安插的眼線,而且很多。”

否則他不可能對後宮這些事了如指掌。

薛景寒再次否認她的猜想,含笑道:“不,並不多。戚戚,有時候並不需要很多人,才能打探到你想要的訊息。關鍵在於,你用的人是否有權有手段,而且,深受信任——”

總管太監走進後殿,看見滿地破碎的瓷片。卞文修已經退場,豐南王不知去了哪裏。皇後在別處寢宮休憩,順便安撫啼哭的小皇子。

雕鏤精美的床榻上,只躺著沈舒陽一人。他用手背遮著眼,一動不動,似乎已經睡著。

總管太監沈默著彎下腰去,從碎瓷片裏撿起保存完好的白狼獸頭,擱在案幾上。

啪咚。

沈甸甸的獸頭,接觸案幾時,發出悶重的響聲。

沈舒陽張口喚道:“東蘋啊。”

總管太監躬身回答:“奴婢在。”

“世人都認為,明瑜生來沒有痛覺,所以朕不喜歡他。”沈舒陽緩緩說話,“其實,朕只是覺得,他不像朕,從頭到腳,沒一點兒朕的影子。王清鵲那個賤人……”

講到這裏,他語氣明顯激烈起來,“那賤人把江泰郡水患歸罪於朕,心心念念為父報仇,恐怕她懷孩子的時候,也想著如何殺死朕。這般誕下的皇兒,要朕怎麽喜歡?”

“有時朕瞧著明瑜的眼睛,都覺得他是來索命的,替王清鵲、替江泰郡那些人索命。”沈舒陽咬牙,“朕待他已經夠好了,不短吃穿,派丞相親自教導……他畢竟是朕的孩子,朕不希望他受委屈。”

“當年朕在沈慶安季珺面前吃過多少苦,忍了多少屈辱?朕的孩兒,不該過成那樣。他有最好的先生,哪怕天資普通,也能學好,學成……”

雖然在說沈明瑜的事,他的口吻卻充滿執念。

那是對於過去的執念。

平庸的五皇子沈舒陽,終日活在季珺和沈慶安的陰影裏。如今他成了皇帝,依舊忍不住想,如果自己從小刻苦學習,是否能壓制那兩人的光芒?

沈舒陽永遠得不到答案。只能把執念轉移到沈明瑜身上,註視他,考驗他,希冀於在他身上,找到自己的影子。

然而這種希望,每每落空。

沈舒陽無法喜歡沈明瑜,但又對這個不受寵的皇子,懷有覆雜而憐憫的心情。

東蘋語氣平靜:“陛下用心良苦,小殿下定然能夠理解。”

沈舒陽幹笑了一聲:“你竟然叫錯了。如今朕有了文嘉,明瑜便不是最小的皇兒。”

文嘉,卞皇後所出。剛剛滿月。

“朕子嗣單薄,文嘉出生,原本是好事。可朕沒想到,這麽快就有人動了心思……”他恨聲道,“卞文修何其囂張!朕只怕這江山,哪天不姓沈,反倒姓卞!”

東蘋硬生生跪在了地上,擡高音量:“陛下息怒!”

沈舒陽說完氣話,方察覺自己言語不慎。

他移開手背,瞟了東蘋一眼。

這位兩鬢斑白的總管,面色始終沈靜,唯獨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擔憂和忠誠。

“朕氣昏頭了,你莫要當真。快起來,仔細弄傷了膝蓋。”他溫言安撫著,又說,“太尉如何,朕已有定奪。你明日且去安撫明瑜,囑咐他專心念書,圍獵結束後,朕回去看他。”

東蘋低頭應諾。

“過來罷,扶朕出去走走。”沈舒陽坐起來,用力按揉著疲憊的眼窩,“時候不早,估計外頭的人都等著去獵場。莫餘卿那瘋丫頭,待會兒該鬧起來了。”

東蘋臉上掛起恰當的微笑:“未央翁主早上還吵著,要給陛下抓只鹿呢。”

“這丫頭,沒點姑娘樣,也不知是生錯了男女,還是隨了誰……”

沈舒陽罵著,施施然搭住東蘋的手,向外走去。

……

“沈舒陽不願看到子嗣手足相殘。因此,他與卞文修,必生嫌隙。”薛景寒說,“卞文修太過矜傲,手又伸得長,難免讓沈舒陽不滿。若再不知分寸,惹怒沈舒陽,兩人必定漸行漸遠。”

蘇戚閑著沒事,幫他揉捏肩頸:“那這次呢?外戚幹預後宮事務,毒害皇子,沈舒陽如何處置?”

“明面上,不可能從重懲罰。恐怕沈舒陽會找個幌子,把明瑜的事糊弄過去。這事兒本來就不好處理,按律法來,是死罪;輕拿輕放,又會讓人覺得,卞家果然權勢滔天。”薛景寒嘶了一聲,“戚戚,你輕點。沈舒陽難以拿捏輕重,亦不願直接得罪卞家勢力。動卞文修,肯定要借我的手。”

坐山觀虎鬥,沈舒陽最喜歡的戲碼。

“看以後罷。日子長著呢。”

薛景寒淡淡道,“京城要熱鬧起來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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